择夜

【轰出】不可结缘

※狐仙轰 人类久

  ——会不会可能某一天，平淡无奇、甚至晦暗的生命里也会出现奇迹呢。
  ——会的，会有的……而且……那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

01

  绿谷出久趴在神社旁的小池塘边的巨石上对着水里的自己默默哭着，但他其实也不是感到非常伤心，虽然还是如往常一样，被村子里的孩子嘲笑是撒谎精的孩子，但绿谷出久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悲伤的人。他也只是如往常一样，略略有一些沮丧而已。

  不过哭这样的事，有时却并不由绿谷自己决定。别人可能有记忆超群之类的天赋，然而某种意义上，绿谷出久的天赋是爱哭。

  因为用哭做宣泄，即使再怎么伤心的事好像也会在哭泣之后释然，所以绿谷从来不会强忍自己的情绪。但是，绿谷却不会带着满脸泪痕、眼圈发红的模样回到家里，惹绿谷引子担心。

  因此，还是像以前，绿谷从小池塘中掬了一捧水浇到了脸上，冰凉舒爽的触感缓解了眼睛的干涩和双颊的灼热，他吐了口气，又把身体往石头的边缘挪了一下，想更方便的取水，但迅速被一种下坠感包围。

  虽然是小池塘，但却并非什么浅水啊……

  大概是因为年纪太小，绿谷出久想自己明明应该是溺水了，应该恐惧的大喊救命，却还在想着这样的小事。

  真正该想的分明是，糟糕了啊。

  入水后的冰冷如期而至，预料之中的窒息却没有发生，他感觉被一团温柔的气息保护着，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在神社里面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那个……总是在我睡觉时用哭声把我吵醒的人类孩子？”声音冷冷淡淡的，却像是秋日夜空中的一抹微冷的月光，银白的、疏淡的，虚幻又真实。

  是谁呢？绿谷出久抬头看了过去。

  祭台上是一个应该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像是疲倦了一般盘坐在那儿，红白间杂的细碎额发下错漏着一双清冷、透着懒意的异色眼眸，他正随绿谷的动作含了下颌，细长的手指陷入半长的发丛，绿谷突然发现他原以为是深灰色的眼睛原来是偏暗的红色。

  “人类的小孩，回答我。”

  也许是不耐了，青年稍微坐正了身体，映着细致花纹的宽大和服后，毛绒绒的巨大尾巴因为主人的举动微微动了一下，尾巴上的簌簌细毛也跟着轻轻一颤。

  绿谷出久有些看呆了，他瞪着被水熏染得湿淋淋的双眼，声音哽塞，结结巴巴：

  “狐……狐……狐仙爷爷！我终于见到你了！”

  接着他看到狐仙爷爷本来耷拉着的红白色的耳朵竖了起来，耳尖的毛和尾巴上的毛一样轻轻颤了起来，看起来如棉花一般柔软，让绿谷很想摸一摸。

  但他不敢冒犯狐仙爷爷。

  这可是爷爷告诉爸爸、爸爸又告诉他的好看又强大的狐仙爷爷，他连多看几眼都不敢的，怎么能摸摸呢。

 
  到底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呼唤了，轰焦冻已经不记得了，漫长的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多如雨过无痕，淹没在记忆的长流中不见踪影，他只是试着去感受眼前这个孩子的气息……

  “上一次见到你，好像还是几年前。你怎么会越长越小。”轰焦冻对于这一点略微有些疑惑。

  时光于他犹如停滞，过往的人类太多太多，他很少能记住这些人究竟长相是怎样的，只是凭着气息认出有缘能够看见他的人。
 
  “狐仙爷爷是说我的爸爸吗？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吧，他告诉过我，曾经见到狐仙爷爷哦。”

  爱哭的小孩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将苦涩闷愁都挂在脸上，反而是微笑着跟他说话，那笑会让他瞬间想起他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尝到的某种甜美的浆果，他记不清名字了，却还记得那时候总是会因为吃这种浆果弄得嘴巴旁边的毛都被染上果肉的颜色。

  “……你和你爸爸很像，他那时候也是经常来到我的神社，向我哭诉一些事情。”或许是因为开始回忆原来的事情，他竟然渐渐记起了关于这孩子爸爸的事。

  轰焦冻停顿了一会儿，还想继续说一些事情，却已经记不起来，爱哭的小孩似乎看出了他表情背后的含义，静静等待着他的讲述，宛如星星的眼睛发着璀璨的光芒，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他注视着这孩子的脸，忽然想起来了一些新的事情。

  “我才想到，叫我狐仙爷爷的只有你们三个人。”

  “……啊？”没能反应过来。

  轰焦冻却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我还感觉到过相同的气息，那应该是你的爷爷……是多少年前呢……那时候他就是叫我狐仙爷爷，只有你们家的人这样叫我。”

  一下子想了太多事情，轰焦冻忽然感到一阵疲倦。

  他又垂下了两边的狐耳，恢复了一副懒懒的模样。爱哭却一直对着他笑的孩子还待在他的跟前，睁着湿漉漉的、犹如温驯小鹿般的闪烁微光的眼睛看着他。轰焦冻觉得自己被这目光刺了一下。他喜欢这孩子看着他轻轻笑着的样子。

  那么，既然自己给了这孩子机缘，让他得以能够看到自己，或许应该送给他一些什么。

  轰焦冻静静地想了一下。

  “我送给你一个心愿，如果你想要完成什么就来告诉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便帮你完成。”

  与他结缘的孩子显出诧异神色。

  “只是心愿实现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结束了。”

 
02

  绿谷从那以后经常来找轰焦冻，即使轰焦冻给出的回应很少，他也总是一个人对着轰焦冻说一些他想说的话。

  “狐仙爷爷，上次回家以后，我问妈妈什么叫缘分。妈妈告诉我，就是你与另一个人之间的连结，缘分结束了，也就是彼此无形的连系断了……”绿谷出久伏在轰焦冻的膝头，带着明显疑惑的神情说道。

  轰焦冻没有对绿谷的动作有何反应，他用手指轻轻拂过了绿谷额前长得略长了一些的头发，为他梳理了一下，才语气淡淡道：“绿谷的母亲解释得很对，但是绿谷似乎还是有疑惑。”

  绿谷出久仰着头望向轰焦冻。

  “我不懂，为什么既然两个人有了连结，这种连结却会断掉呢。”

  轰焦冻对他说：“因为缘分本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它既为命中注定，又为忽然之间。或长或短，但总归会结束。”

  “真的没有长久的缘分吗？如果我不想和狐仙爷爷断掉连系呢？”

  轰焦冻没有立刻回答绿谷出久的问题，他低首看着绿谷出久含着执拗的绿色眼眸，竟然微微动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等到那一天，绿谷自然就会知道了。”

  轰焦冻开始等待绿谷出久什么时候用掉那个愿望，并不是为了早日与绿谷结束缘分，他不讨厌绿谷出久这个人类孩子，相反的有些喜欢。但他也知道，人类欲望的无穷，他不反感这些，拥有期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欲望也不都是坏的。

  而越是年纪小的孩童，有时候却可能有超出常人的心愿，正因为对于世间的许多规则尚不知晓，越是轻易的能说出愿望，说出匪夷所思的想法。

  绿谷出久……虽然轰焦冻喜爱这个孩子，却也知道他应该与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轰焦冻很快否定了自己。

  绿谷仍旧常常来和他说话，一直维持着向他碎碎念的习惯，却在之后几年的时间中，都没有泄露过自己拥有任何想完成的心愿的意思。

  他或许是不一样的。轰焦冻忍不住想。

03

  应该是绿谷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好几天没有再来找轰焦冻。

  轰焦冻倒也没有感觉遗憾，只是暌违逾久的略有些孤寂，这在他这么多年的生命里并不陌生，但是因为绿谷出久几年以来的陪伴，他开始有些不习惯这般静谧的感觉，仿佛耳边少了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

  人类的一生犹如自己的一瞬，他早已铭感这一点，但是真的出现一个人类当耗费数年待在自己身侧，却又消失时，虽只有几天时间，仍察觉几丝落寞。

  他有一刻想起不愿提起的父亲，同为神明，他始终不忘告诫自己都是：

  “切勿轻易结缘。”

  但是如果已经结下了缘分呢？这是他亲手给予的缘分，既然给了，就没有想过在约定完成之前收回来。

  轰焦冻独自想了很久，却也没有想通，但他不会尝试去问父亲。于是，他决定去寻找绿谷出久。
 
  轰焦冻懒于以人形示人，索性化为真身变作一只小狐狸的样子去找绿谷出久，他当然知道绿谷现在到底在哪里，而且也猜测今天可能就是收回那个愿望的时候。

  他虽然常居神社之中，但对于在意之事，也并不是没有知道的方法。

  轰焦冻轻盈的跳跃于树林间，最后在靠近村落的那一株槐树下找到了绿谷出久，他正在和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说话。轰焦冻收敛了自己的身形，没有发出声音打扰。

  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几片槐花花瓣盈盈飘落下来，粘在绿谷的头发上，然而他似乎没有发觉，轰焦冻强忍着给他拿下来的念头，听着他们的对话。

  “喂，废久，都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对着我欣赏的孩子也敢这么凶暴。

  轰焦冻有些想让那个陌生少年的头发爆炸得更狠一些。不过即使轰焦冻稍有不爽快，绿谷出久却还是不在意的样子。

  “知……知道了，小胜。那明天见！”

  笑着的轻松不在乎的模样，好像和跟自己在一起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明天也不想见！”语气凶狠的少年撂下话便很快走了。

  轰焦冻跳到了绿谷出久的面前，大概是猝不及防，绿谷吓得叫了一声，看到是一只小狐狸，出乎轰焦冻预料的一眼认了出来。

  “狐仙爷爷！”居然又笑了起来。

  “抱我起来吧。”轰焦冻语气平常地说着，但他的话明显让绿谷出久有些诧异，不过绿谷还是抱起了他。

  轰焦冻用爪子轻轻扫去了绿谷出久头上的槐花，他在绿谷怀中用狐狸的眼睛注视绿谷出久。

  “要许愿吗？”

  轰焦冻突然说道。

04

  绿谷出久初听到轰焦冻问他的话，以为自己没听清，于是轰焦冻又重复了一遍。

  狭长的狐眼与自己对望，是熟悉的平静。

  他喜欢去找轰焦冻，不仅因为轰焦冻是父亲告诉他的狐仙爷爷，更因为他喜欢待在轰焦冻的身边。

  他第一次与轰焦冻相遇时，是沮丧再一次堆积在心底、又添了一层时，之后意外的落水假如成真，那可能便是难以抹去的阴霾。但是他遇到了轰焦冻。

  自水中获救，他看到对方的异色双瞳，人生迄今为止没有过的平静恬然，宛若从那双眼睛悉数赐予自己，犹如奇迹降临。

  许下愿望，了断他们的缘分，绿谷出久不想这样。

 
  变化在瞬间，轰焦冻在他的怀里重为人形，因为身形的变换，他不得不攀住轰焦冻的衣服，才得以站稳，而轰焦冻大概也是怕他跌倒，半抱住了他的后腰，复又松开退出了一步。

  “绿谷想和那个人类成为朋友吧。”轰焦冻说道。
 
  绿谷反应了几秒意识到他说的是指爆豪胜己。

  “是啊，我很佩服小胜，所以想要做到他那样，也想要能和他成为朋友。”

  “那么……不想要许愿吗？只要你向我许下心愿，他就能成为你最好的朋友。”

  轰焦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并无起伏，甚至没有夹杂任何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绿谷出久从他的话语里竟然察觉到几分引诱的意味。

  只要许下心愿，就能得到你想有的友谊，不愿意吗？

  绿谷出久低头沉默了很久，脸上的笑容也都没了，良久才长吁了一句，似乎经过漫长的思考。

  “……果然还是算了吧，如果是成为小胜的朋友，我还是想自己做到。依靠狐仙爷爷的力量的话，未免太狡猾了吧。”
 
  轰焦冻凝视着他：“不会后悔吗？你随时都可以来向我许愿。”

  “不要了不要了，我会一直留着心愿的，要不然……”

  “……”

  时间仿佛刹那间停止流转。

  绿谷出久看到轰焦冻双眼中的颜色愈发浓郁起来，赤红与青蓝翻涌着妖异的光芒，瞬间似乎有星河于其间流淌变幻轨迹，也似乎有青翠流光消逝不见。

  轰焦冻低首在绿谷出久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极轻的眷顾之吻。

  他看出绿谷的惊讶。

  “我给了你力量，这样，即使是我不在你身边，倘若你有心愿想要完成，只要念出我的名字，我纵然不会出现也将助你完成那个愿望。但要记得，切不可随意念出。”

  “我的名字是，轰焦冻。”

  世间最短的咒，就是名。

  他给了绿谷出久他的名字，也就是给了约束他的力量，也许约束不是本意，但他的确相信绿谷出久。

  相信自己喜爱的这个人类。

05

  绿谷出久又恢复原样的天天来找轰焦冻，并在烟火大会时约他出去一起玩，不过轰焦冻却并不对这些感兴趣。

  早已经历过多次的东西，其实早没了新奇，绿谷却还是兴致盎然的样子，还一直在轰焦冻耳边反复说着要去集会上游玩的事情。

  轰焦冻只好应允下来。

  轰焦冻又化作狐身被绿谷抱在怀里，穿梭在人群间。

  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不过久未在这时来到人声繁闹之处也是事实。轰焦冻蜷在绿谷的怀中，看着身着浴衣的男男女女，侧耳听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依稀的鼓声，以及头顶烟火炸开的声音，难得也有了几分愉快。

  他顺着绿谷摸着他耳尖的手掌不自觉蹭了一下，然后听到绿谷出久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苹果糖，要吃吗？”
 
  实在懒得说话，轰焦冻从嗓子里隐隐道：“如果你想吃，就买吧。”

  “啊……我还以为你会想吃。好吧，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吃了。”好像是很难过。

  轰焦冻试图装作没有听出来，最后还是靠在绿谷胸前，低声说：“你买了之后，带我去没人的地方。”

  循着没有人的地方走，也便是远离了人群，周围进入一片寂静，只有绿谷走路的声音，不过还好的是，依旧能看到烟花。

  他找到了村子后山山腰上的一座小山丘。

  轰焦冻重新变成人的模样，就着绿谷出久手里的苹果糖咬了一口。

  “好甜……”

  这让他超乎寻常的感受到了牙酸，当然是错觉。

  绿谷接着咬了一口：“没有啊。”

  轰焦冻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再次咬了一口，然后才坐在了草地上，开始静静的看远方天空中形态各异的烟花。

  比起游走人群中，他或许还是喜欢如此。

  绿谷出久跟着他坐在了他的身边。

  远处的烟花炸开声远没有耳边的风声与草木窸窣声来得大，一切声音夹杂在一起，本来该让人心烦意乱，却意外的能从中体会到宁静。

  轰焦冻忽然听到绿谷出久的呼吸声微微变了。

  “狐仙爷爷，我有心愿要完成了。”

  离别之时，终究还是会到来？

  绿谷出久却没有急着说自己的愿望。

  “我曾经想过，你说过的缘分。从小时候一直想到现在，不过似乎都没有搞清楚。但你说你我连结断掉时，我自然会知道……”

  “可是……我不想断掉。”

  “我和狐仙爷爷的缘分很长很长，从爷爷见到你、又告诉爸爸，爸爸也得以见过你，还因为别人无法见到而被说是撒谎能看见神明的‘撒谎精’。如果不是这样的前因，我也不会被取笑、在神社哭，让狐仙爷爷注意到我，与我结缘吧。”

  轰焦冻侧首望着绿谷出久，他说的都没错，这也是他最初想要与他结缘的原因之一。

  “那么……这缘分就是很长、很长的连结了，很宝贵吧。”

  “这样宝贵的东西不应该消失啊。”

  绿谷出久眼神发亮地回望轰焦冻，脸上是熟悉的笑。

  “轰焦冻。”他终于呼唤了他的名字，他曾赐予他的力量也在顷息间发动。

  “我希望，这样的缘分，无论我以后轮回多少次，也可以不要消失。也许没有了眷顾，但我希望，能够永远可以看见你，永远有着……哪怕最浅薄的缘分。”

  风声呼啸，树叶开始沙沙作响，半遮住月亮的云彩瞬间被吹散。

  “我答应你，契约生成。”

  轰焦冻回应了绿谷出久的愿望。

  他所喜爱的人类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傻。

  他既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份缘分又怎么会消失呢。

  绿谷出久却没有察觉他无声赠与他的礼物。

  还是浪费了自己心血来潮许下的承诺。轰焦冻在心里想，然后又化为小狐狸的样子躺在了绿谷出久的膝头，悄悄睡着。

fin.

“世间最短的咒，就是‘名’。”出自梦枕貘《阴阳师》

起名废炒鸡喜欢我灯给的名字啦(●'◡'●)ﾉ❤